第13章 老马失蹄(1)
天很快就亮了。
海瑞备下了两匹快马给要启程的陈牧和春生，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们就能到杭州浙直总督衙门了。
一夜无眠的陈牧气色不是很好，加上他甚至本就多病，在三叉岭被关了十几天，基本没吃过饱饭，站在衙门前，活像是一具骷髅。
瘦得太吓人了！
海瑞轻叹一声，说道：“劳而少食，终是无福之状。忧国忧民是我臣子的本分，可调养好身体，才能去做更大的事。”
他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直来直去。
陈牧点了点头。
“堂尊昨日对我说的话，小弟都记在心里了。”
海瑞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心想事成。”
他轻轻拍了拍陈牧的肩。
陈牧心里一阵恍惚，微微一笑。
“小弟还记得一句话，谋士以身入局，胜天半子。此行远去，小弟算是与天斗了。”
他说着，正待翻身上马，却见前方一穿着孝服的少女，正急匆匆向自己这里赶来。
陈牧怔住了，心立刻小鹿一般乱撞，扑通扑通，差点儿跳了出来。
是小严么……
他瞪大了眼睛，不觉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只着一瞬的功夫，他却觉得比一年还要长。
渐渐地，女孩儿的身影可以看清楚了。
不是小严，是苏小玉。
看起来，她已经胜了官司。
陈牧鼻头一酸，忍不住想要哭，但这么多人在自己身边，他只能把眼泪给努力收住。
为什么哭他具体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觉得委屈，可能是想严金秋了，亦或者是都有，所以才让他忍不住想哭。
他好想哭，好想回家，好讨厌这个充满阴谋诡计，人人都只是把他当成一枚棋子的鬼地方。
苏小玉站在陈牧面前，泪眼朦胧。
她张着嘴巴，想要说很多话，但全都咽了下去，最后只从嘴里吐出来了几个字。
“恩人要走了……”
陈牧点了点头，神情凝重。
“你好好的，等着你娘回来。”
苏小玉又低头哭了起来。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她母亲已经回不来了。
昨天回到家后，看着家里空落落的只有她自己，往日里一家三口团聚的欢声笑语全都不再，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单。
她第一次觉得生活好没意思，一尺白绫挂到梁上，正待自尽之时，似乎是老天爷也不肯让她死，让她突然想到了陈牧。
当时她流落在外，差点儿饿死，是陈牧给了她一口饭吃，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就算要死，也要送了恩人最后一面再死。
“我都听恩人的。”
苏小玉垂着双眸，呜咽道。
“别叫我恩人了，我终究没帮你什么。”
陈牧轻叹一声。
“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苏小玉似乎感觉到了一种隐晦而朦胧的拒绝，心里一阵酸楚，两脚轻轻挪动脚步，给陈牧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牧上马，向众人告别后，纵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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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卷起尘土飞扬，吹散了人破碎的心。
……
北京的二月远不似江南那样温润，吹的风还是有些刺骨，人们还离不开厚衣服。
严嵩扣下二百万给嘉靖修缮玉熙宫后，历时数月，竣工就在眼前。
为了哄嘉靖高兴，严世蕃亲自督工，将万寿宫修缮得更加豪华，嘉靖因此心中也十分满意，只是不肯明说罢了。
姚望秋一死北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值得说的大概就是在陈牧去往应天不久后，徐阶就给嘉靖引见了一位姓蓝的道士，名叫蓝道行。
这位蓝道行十分有些道行，嘉靖自持才高，虽然敬天修道，可一般的道士丝毫不放在眼里。
唯独这位蓝道行，与嘉靖十分投契，而嘉靖也十分坚信这位蓝道行就是神仙下凡的。
黄锦还说，这位蓝神仙就是下凡来提点嘉靖将来也要成仙的。
嘉靖大喜，自那之后，愈发偏爱引见他的徐阶，将严嵩给晾在一边了。
而且自那之后，蓝神仙的称呼，就这么叫开了。
嘉靖常年吃丹药，早就矿物质中毒了，如今上了年纪，身子也觉得不如当年，尝尝腰酸背痛。
一日嘉靖随口向蓝道士抱怨自己腰酸腿疼，蓝道士便说是因为玉熙宫地气的缘故，说嘉靖在这里住了二十年，真龙之气充盈了整个玉熙宫，已经不是它能够承受的了，所以才会反弹到嘉靖身上。嘉靖如果能够换个地方暂时住下，或许就会缓解疼痛。
嘉靖信以为真，可他本来就是打算搬家的，谁料想才住进去一晚上，万寿宫就着了大火，如今却又让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蓝道士说：“辅臣上仰君王鼻息，下承黎民百姓，唯有他说一个所在，才能合乎天命。”
嘉靖听言，便传旨把内阁首辅严嵩给叫了来。
严嵩起先还以为什么事呢，吓得心里惴惴不安，一听不过是这等子闲的没皮的事，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仰头看向嘉靖，见嘉靖不像是开玩笑，便随后说道。
“南苑地方清净，鲜有人去，皇上要清净修仙，不放到那里去。”
此时蓝道士已经出去了，殿中只剩下了嘉靖和严嵩二人。
听严嵩要赶他去南苑，嘉靖脸色瞬间就变了。
南苑这个地方，明朝自英宗之后的皇帝，都不太喜欢那里。
当年土木堡之变，二十万明军全军覆没，明英宗朱祁镇被掳到北方当了人质，美其名曰“北狩”。
国不可一日无君，没办法，留在朝廷的大臣，只能让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当了皇帝，即代宗景泰皇帝。
北京保卫战后，瓦剌将朱祁镇给送了回来，可现在的皇帝是朱祁钰。为了帝位，兄弟二人彻底反目，朱祁钰将回来的哥哥给安置在南苑。
就是严嵩口中所说的那个南苑。
朱祁镇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孤独而痛苦的囚禁时光，几次险些丧命，最后才经过“夺门之变”重新当了皇帝。
自那之后，南苑在历代皇帝心里，潜移默化地成了囚禁皇帝之所。
严嵩如今却说让嘉靖住在那里，也不怪嘉靖不生气。
嘉靖许久没有答言，察觉到嘉靖恼怒的严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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