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马失蹄(2)
“严阁老真是老成谋国啊。”
刚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严嵩，还没来得及把话给圆回来，就被嘉靖一声阴阳怪气给吓得浑身是汗。
他右手的拇指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只要他心里惊慌难安，右手拇指就开始跳动。
他不安地看向嘉靖，嘉靖站在他的正前方，背对着他，头微微偏转着，豺狼一般的双眸，射出一道寒光，将严嵩给冻结在原地，让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只这一瞬间，严嵩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他们严家走到头了……
他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
嘉靖厌烦地闭上了眼睛，将袖子哗啦一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严阁老……”
他顿了一顿，语气愈发阴森。
“当心些……”
严嵩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满脸惊恐地看着嘉靖，花白的胡须也跟着颤抖，最后轻轻地将头给放到地面上，轻轻起伏，敲着地面发出细细的咚咚声。
……
春天的生机遍布整个大明朝天下，唯独不曾施舍给裕王府片刻春光。
自嘉靖三十八年，裕王的嫡长子朱翊釴去世后，过了三年，裕王才辛辛苦苦又得了一个儿子，取名朱翊鋡。
可惜小世子自从出生之后就身体孱弱，如今还没满一岁，就三灾八病的。
这样的体格，怎么能担得起大明的江山呢……
裕王坐在廊下，听着里面世子因为发烧而难受得苦，几个乳母和王府的郎中在里面照顾他的声音，心中积郁重重，想要离开，又觉得这实在不像个做父亲的风范，只能苦苦挨着。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声，将心中憋的烦闷全都吐了出来。却并没有起多少作用。
花瓶形的门洞里闪过一个子高高，又有些圆润的男人的身影，似乎有事情要向裕王说，又碍于王府规矩，不敢深入内宅。
裕王抬眸看见了他，知道是高拱，便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高师傅，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高拱黝黑而带着几分红润的方脸上，喜悦之情难掩，眼中写满了激动。
“王爷可知道今日宫里发生了何事？”
“何事啊。”
裕王懒懒地问道，听着儿子的哭喊声，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高拱此刻也注意到里面世子的哭声，急忙收敛了笑容，问道。
“世子还是高烧不退么？”
裕王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若是李时珍还没有就好了……罢了，高师傅，咱们去前厅说罢。”
君臣两个到了前厅坐下后，高拱方才说道：“今日严嵩进宫面圣，竟然说让皇上移居到南苑去住。”
“这是什么混账话。”
裕王几乎是立刻接嘴。他当然知道南苑是个什么鬼地方，有些不可思议严嵩竟然会老糊涂到这种地步。
高拱继续说道：“皇上给严嵩念了一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把严嵩给吓得跪在地上，险些站都站不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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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自言自语，目光微凛，抬眸看向高拱。
“高师傅，你觉得父皇对严嵩说这句诗，有何用意？”
高拱沉思道：“皇上圣明烛照，一言一行，皆有深意。在来之前，臣也思量过。臣觉得，这两句话指的，大概是东南。”
“东南？”
高拱点了点头。
“‘海上生明月’中的‘海上’，说的应该是东南抗倭多以水战，况且近年来海外出口瓷器丝绸，给国库带来了许多收入，这些都是胡宗宪管的。‘明月’指的，应该是我大明朝。所以皇上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只有东南太平了，才有我大明朝，而要想东南太平，只能靠胡宗宪。
至于‘天涯共此时’，微臣想，皇上何等圣明，姚望秋那件事，既保住了严党，又保住了徐阁老他们，所以才稳住了朝局，不可能不知道严嵩和徐阁老他们又把东南当成了战场。
所以这句话，皇上的意思是在警告严嵩，不论如何，东南是皇上的底线。
另外，这首诗出自唐朝的张九龄。张九龄是玄宗朝的宰相，最后也免不得被废黜的下场。皇上此举，大概也是在警告严嵩，不要落得和张九龄一样的下场。”
这番论断，让裕王忍不住动容，向高拱投去钦佩的目光。
“孤身边有高师傅，犹如玄德身边有孔明也！只是不知严嵩此番回去，是否有所收敛。”
高拱却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王爷需要明白一件事，王爷您只需要高坐明堂，底下有我们臣子为您效力。我们为了将来朝廷不再有严嵩这样的权奸而扶持王爷，自然，严党也会为了能再享富贵，而与我们抗衡。将来朝廷真正的敌人，不是严嵩，而是严世蕃。”
“严世蕃？”
裕王有些不解。严世蕃在朝廷的官职并不十分显眼，一个工部尚书兼管尚宝司，皆是富得流油的肥差。
但严世蕃在裕王心里，不过是有些文才而已，因为严嵩每每进献给嘉靖的青词，都是严世蕃替他写的。
他可万万没想到严世蕃会成为威胁清流的存在。
高拱心中暗叹，明明是爷俩，怎么他爹的识人之明，操控群臣的本事，竟半点也没能遗传来呢。
叹息归叹息，但高拱清楚，景王不得宠，将来大明朝的主子，只会是裕王。
一个资质平平的皇帝，对于想要动手干大事业的臣子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王爷可否想过，严嵩将来离开了首辅的位置，该让谁来接替？”
裕王不假思索。
“徐阁老是次辅，首辅退下，当然是他来做首辅。”
“这样的话，内阁就又缺了一个人。严世蕃位至尚书，又有个做过首辅的父亲，您觉得，他会不会进内阁？”
裕王仔细想着，似乎也没有什么把严世蕃赶出内阁的理由。
高拱继续一步步解释。
“有做首辅的父亲，如今父亲的死对头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王爷您觉得严世蕃会咽下这口气么？”
裕王终于明白了，喃喃道。
“所以，真正的敌人，其实是严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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