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装配式掩体
整个村庄外围，都已经沦为巨大而喧腾的工地。
到处是正在开掘的土地和刚刚开始搭建的建筑框架，工地中间飘起袅袅炊烟，妇女值守的炉灶随时都有咸茶和油炸食品供应，一幅原世界极致信仰时期才有的景象跃然眼前。
与吉尔玛拉麦田因为缺少劳动力而无法及时收获，最后只能烂在地里的景象不同，这里参与劳动的村民数量，远远超出了村子本身能容纳的极限。蚂蚁一样的人群扛着铁锹、锄头和编筐，跟在蒸汽拖拉机牵引的犁铧后面，呈现出一种另类的步坦协同景象。
犁松的泥土被铲到沟渠两沿，不断拍实加高，就形成了一条堑壕的雏形。
铲土小队后面跟着另一队木工人马，贴着刚刚挖掘整形的泥土墙壁，砸入尖端已经碳化的木桩作为支护结构的核心，并在木桩后面嵌入木板作护壁防止坑壁泥土坍塌。
后面还有更远的第三队，跟在木工队的后面修整堑壕底部，挖掘排水沟，并从砖窑和蒸汽磨坊的方向运来大量煤灰铺洒在底部做透水层。
凑在列车窗口观望窗外景象的众人，对这种场面的观感各有不同。
乘务组和勤务班只是觉得新奇和热闹，随车代表可能是知情的原因面色平静，老游击队员叼着烟一脸无谓，油漆店女神、士气吉祥物面罩黑纱看不见表情，盲猜眼神清澈见底。
堑壕突击队全体露出吃多了粑粑已经不觉得恶心的麻木，只是觉得眼前这些人所迸发的热情有些不可思议。
亚措：“都是前线老兵，射击和投弹准不准不知道，土工作业绝对可以评优。”
德尔：“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又开始折腾。”
雅克：“可能只是为了继续吃饱。”
亚措：“看上去，他们似乎要把这里经营成一个要塞，你们看那些谷仓，说是碉堡并不过分。”
雅克：“面临什么样的敌人，就会有什么样的准备。”
德尔：“这是要造反，还是有另一个更可怕的村子要来攻打他们……”
亚措：“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又大部分都是前线退役的老兵，如果弹药准备充足，在这里钉死几个轻步兵团都够了。如果要造反，随便占领一个城镇都比在自家菜园里当土拨鼠更靠谱。”
德尔：“阵地战都是自掘坟墓，打游击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雅克：“他们的家当都在这里，总不能扛着粮仓和磨坊去打游击。”
德尔：“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面对这样的敌人，尊敬的船长先生大概真会把所有家当装上车，然后带着我们到处打游击，让所有人都觉得头疼。”
众人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忽然齐声爆笑。
只有油漆店女神依旧是内个站在旁边只能自己暗戳戳掰手指玩的娴静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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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车组内简短沟通之后的结果，最终只有李铁和雅克两个人下车参加婚礼仪式，其他人依旧留在车上过夜。
这其中有保持警觉留守人员值班的原因，有珀薇太太新寡不适合参加婚礼、勤务班小公鸡和唯二女性德尔女士都愿意留下的原因，也有堑壕突击队不愿意重新体验战地工事的原因。
总之就是两个人代表大家，婚礼上的特色美食也肯定不会怠慢他们这些没下车的客人。
车组从车上搬下了大量的酒水，交给与西索先生一同前来的随从与村民。
因为库里雅博尔这里不缺自酿的葡萄酒和玉米酒，还要避开与“沉睡果园”有关的各色果酒，所以李铁早上从孟铎港每日物资列车里挑拣出来的，都是充满异国风味的进口甘蔗酒、蜂蜜酒，以及装在橡木桶里适合狂欢氛围的新鲜啤酒。
专门供给外国商人日常需求的物资列车上，找不到塔尔萨传统的手工挂毯和圣像，按照佩恩所说的新婚人数，一家一套金箔包边的“坦泽之花”釉上彩工笔细瓷，对于塔尔萨乡村家庭来说，这种外观炫目华美，在加纳利市面上罕见流通的进口瓷器，附加意义已经不亚于传世珍宝。
给伊利亚准备的新婚礼品，除了那套烧包瓷器，还有一套权杖商团专营的宫廷款银制餐具——这种带有强烈阶级跃迁错觉的奢侈品想必他会喜欢。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统统都没花钱，雅克做主签单，挂在了标铁招待账上。
两人跟热情迎来的西索先生一一拥抱过后，乘坐马车一路盘旋前往坡顶的庄园。
由于村子里要举办集体婚礼的原因，西索先生今天没有做正统的绅士打扮，特意换了一身塔尔萨传统服饰，对襟绣花的无领衬衫，肥大的扎口裤子和皮质短靴，一身领袖气质依旧还在，却多了一丝贝阿佐斯牧民的松弛和不羁。
似乎是为了更加直观的呈现农庄变化，没有在通常的一楼客厅落座，而是直接引领两人来到最高的三楼起居室，站在这里的露台上，坡上坡下一览无余。
西索：“我上次见到若望先生还是三个月前，那时就听他说过你，是若望家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一位。”
雅克：“您过奖了，我现在只是巡逻列车上一个普通的随车代表。”
西索：“普通的随车代表可上不了船长先生的列车，也不会在骚乱发生的时候拿起步枪随车战斗。”
“您过奖了，西索先生”，这回连李铁也得感叹，一句话夸俩人这种事儿似乎是老银币们的话术标配。
西索：“还没祝贺你，董事先生对我说，联审会昨晚对你和你的车组都产生了应有的敬意。”
李铁：“只是赶巧昨天护路军的人手大多外派，而我回去打破了一个吹口气就能倒塌的平衡。对装甲列车而言，对付这种连枪械都不整齐的骚乱分子完全是以大欺小。”
西索：“不管怎么说，出现在那个时间点的人是你，能把煤气厂从暴徒手中完好无损地保护下来，也是无法否认的事情，那种情况其实非常危急。”
雅克：“好在结果不错，您这里的进展也不错。”
西索：“还是有一些仓促，很多基础物资受到限制，后面的进度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
“就以建造来说，这里需要大量的建材，虽然到处都是山，但方便开采又方便运输的采石场可不好找；我们尝试烧制砖瓦，这里的土质又不太适合，烧出来的成品一抓就碎，如果用来建造工事的话，恐怕连手枪子弹都防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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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木材，建造谷仓、栅栏、加固坑道……处处都要用到，但伐木厂里都是湿润的原木，干燥的优质木材不是送到军工厂里做成了枪托和木箱，就是送到前线搭建工事和桥梁，剩下的数量非常少。”
“西索先生”，李铁指指窗外：“我们是要打一场专业的阵地攻防战吗？”
西索：“说来话长，这里的变化这么大，早晚都不是秘密，而且从你完成董事先生委托的时候，就已经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了，所以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由于一年比一年严重的歉收，塔尔萨的粮食供应已经无法同时满足工厂运转和军政部征调的需求，对于粮食的争夺，就快摆在桌面上了。”
“债台高垒的加纳利已经没有余钱用于进口粮食，塔尔萨除了农税以外的税收财政也都抵押给了联审会，工厂要粮食会拿钱买，但军政部要粮食只会明抢。”
“虽然不会派出正规部队，但大臣委员会将授权召集大量的地痞流氓成立征粮队，然后在宪兵带领下刮走农民手里最后的口粮和种子，巴滕劳治七世名义上的祖先就曾经这么干过。”
“所以这些”，西索指着窗外工地：“实际上只是为了对付征粮队的暴力征收，保卫财产和口粮，必要的时候，这里也会成为‘奥卡库里’真正事业的开始，让塔尔萨重新从纳利人愚蠢的统治下重新独立，塔尔萨就应该是塔尔萨人的塔尔萨。”
“所以”，李铁指指雅克，又指指西索：“粮铁联盟？”
西索笑了下：“不得不说，你的形容很贴切。”
雅克：“除了军工厂和造币厂，塔尔萨行省境内90%以上的大型工厂都由外国财团投资。这些工厂原来的粮食供给，是由博瑞斯河两岸和滨海低地共同完成的，但现在博瑞斯河右岸的粮食供给已经越来越少，左岸的粮食运输也危机四伏。”
“农庄改造和铁路清剿，都是联审会粮食安全计划的核心，三个月前联审会决议和库里雅博尔农业互助会——也就是奥卡库里结为同盟，奥卡库里全力保障左岸工矿区域的粮食供应，联审会为奥卡库里提供一切生产和安全所需。”
“其中就包括你上次运来的一部分军火、拖拉机和弹药生产线。”
西索：“即将成立的小型农机厂，实际上也有制造弹药和维修武器的能力。”
李铁：“我明白了，那么西索先生，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西索：“正如刚才所说，我需要大量的建材来迅速完善工事，一旦开始下雪，施工就会更加艰难，光靠保卫家园的热情是不够的。”
李铁：“所以您不只是需要建材，还需要快。”
西索：“完全正确。”
李铁：“西索先生，距离传统的霜冻季已经不足一月，按照您的布防计划，还需要多大的数量？”
西索：“请跟我来。”
两人跟随西索来到书房，书房的桌子上摊着一张布防规划图。
西索：“最理想的状况，我需要把环绕村子的堑壕全部加固，堑壕防线后面的缓坡也要设置第二道和第三道缓冲工事，但就算人手和机械充足，时间也不允许，所以优先堑壕加固，第二道和第三道缓冲工事可以暂时用水分大的原木和沙袋组合过渡。”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李铁逆着生长方向，手指用力向上推揉鬓角，试图在没有硬面包可以咀嚼时，靠着这种不舒服的方式催促大脑思维搞快点。
西索和雅克见状也没催促，只是站在另一侧看着布防图静静等待智慧之光的垂悯。
李铁：“雅克，你还记得我们在车站见过的那一列巡逻列车吗，‘毛茸茸的安娜’。”
雅克：“有印象。”
李铁：“还记得它是怎么做的车厢防御吗？”
雅克眼睛看向斜上方，露出回忆的神情：“混凝……土？”
李铁：“一共有两种，一种是在平板车上用的混凝土护墙，还有一种是马车车厢夹在木板中间的碎石笼网。”
西索：“你是建议我用混凝土吗？”
李铁：“是，也不是。”
西索和雅克闻言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说话方式就是欠揍。
李铁：“确实是用混凝土，但不是让您用混凝土一点点把他们浇筑出来，因为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硬化时间，气温随时会降到零度以下，现浇混凝土的强度会变得很差。”
“我会把混凝土工事分解成墙壁、地板、台阶和屋顶，分别制造出来。”
“您只需要在建造工事的地点，挖出基础并且充分夯实，就可以把这些混凝土制造的墙壁、屋顶，甚至是排水沟，都能像搭积木那样快速搭建出来，强度一点都不会比真正的野战工事逊色，但是速度更加快捷。”
“我将其称之为——‘装配式掩体’。”
“简单熟练以后，您的这些规划——”李铁在规划图上一圈：“大概一两天就能完成。”
西索和雅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置可否。
西索：“我听说过黑森的恶魔桥，达洽的永夜堡，还有布朗尼亚的神仆大道，传说中他们都在一夜之间建成，但是都要借助巨人或者魔鬼的力量。”
“剑鱼号的船长先生，我确信您有我所无法理解的神奇之处，但奥卡库里的农民、老兵和他们的家眷，最需要的不是睡前神话故事，而是实实在在的帮助。”
李铁：“在我没有突破种种不可能，把董事先生滞留的列车，从皇后城右岸送到这里以前，也没人相信我能在五天之内做到这件事。”
“但我不仅做到了，去除我和伊利亚先生前往皇后城的时间，我实际只用了十二个小时。”
“所以就算我刚才说的是一个神话故事，它也一定会成为现实。”
“你只需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因为这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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