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外幽兰
日到正午,林中雾气消散。
竹林青翠,叶落窸窣,此地远离交战之处,静谧悠哉。
青石上,一身白袍袖揣日月,背纹七星,莲花玉冠,宝瓶在手。
盘膝而坐,手捏妙诀,身如青松,气息柔和,得道之姿。
一人玄衣轻身,恭敬上前,起手拜道:“拜见紫阳真君。”
号做紫阳真君者,便是这白袍道人,背身打坐,不动如松,开口如灵音贯耳,振人心神。
“小友又造杀孽,实为不妥。”
“道长,我身在局中,若不杀生,何以救我?道长法力通天,欲正本清源,依旧要坐待良机,贼人奸邪,又当如何?”
“此言或有大道之理,善哉。”
闻言,玄衣青年伏首泣声拜道:“小子身陷混沌,十数载矣,日夜祈守,不得援救,有心向善,不得其门,虽有助恶,实乃无措,前日得遇道长,方知救赎之道,唯此而已,愿道长信守承诺,救小子于水火。”
“唉。”紫阳真君轻叹,声入二中,一道灵力托起青年,灌注其身。
灵力如无根之水,纯粹洁净,流转于经脉之内,汇聚于灵台之中。
“此间乱事,出手晚矣,此灵力玄妙,以后自有体会,不久之后,天清气朗,云雾可散。”
“道长不打算出手了吗?”
“嗯?我之手段,已助破局之人,你且去吧。”
青年见他身影见见虚化,忙道:“前辈,前辈,何为破局之人?”
“寻道怎得十分圆,我道且从九余一。”
眼见道人消失,喃喃道:“余一,缺?”
难掩激动,青年再次跪拜:“万谢道长指点。”
竹林之事,与陆缺等人相隔太远,只知那出手之人隐匿之法绝妙。
看着钉死于树上的道士,程英道:“法天相地,乃是修为至高之人的手段,我从未想过居然还能将此法寄托于他人身上。”
三老此刻负手立在一旁,左千城皱着鼻子,哼道:“什么法相,陆缺哥哥还不是一巴掌就破了,早知道我就把我哥的剑气用了,他死的更快。”
“法天相地绝非如此,这不过是一门奇妙法术罢了。”
程英问道:“法术?”
吴桐摸了摸胡子,嘿嘿一笑:“是金身咒吧?原来如此,你小子之前见过?”
“在丹州城西,九劫阵内,见人用过此法,当时我还笑他学艺不精。”
程英低头思索道:“这五方真君手下,到底聚集了多少人?”
“无论有多少人,今天这条蛇,露出了不少尾巴。”
“陆缺哥哥,什么尾巴什么蛇啊?我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快给我讲讲。”
陆缺瞪了她一眼,训道:“我昨天告诉你不要留在城里了,你还找三位前辈来凑这个热闹。”
“哎呀,陆缺哥哥,我就是喜欢热闹。”
“三位前辈,小子起手了。”
长眉老者起手回礼,笑道:“首席无需多礼,有我们在,小丫头不会有事的。”
“晚辈相信三位的手段,但五方真君在丹州势力颇大,最近城内可能发生大事,还请前辈护送她回庄,不要参与此事,我会传信左兄,他知道其中厉害,必会赶快回来。”
三人对视一眼,长眉点头道:“依首席所言,我们先送小姐回庄了。”
左千城叉手道:“不要,不要,你们做事总不让我参加,每次有热闹我都看到不到。”
刚说话,一根金色丝带将她缠绕,把嘴巴也封住,左千城眼睛瞪得老大,还在挣扎,鹤发老者一指点在她背心,趁她昏迷,扛起就走。
“呼,终于解决掉一个。”
“呵呵,陆兄也有怕的人?”
吴桐摇头晃脑,提着葫芦道:“那你可高看他了,他怕的人还不少。”
“道长说的极是,现在回去找他们两个吧。”
程英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道:“他们就在此处啊。”
陆缺轻笑,伸手一抹,柳余欢和顾成龙化为两张符纸,燃烧消失。
“替身符?你居然有这东西?”
吴桐大笑道:“华云宗的首席,跟你开玩笑呢?他兜里掏出什么都不意外。”
天色渐晚,向南的商队缓缓前进,前方就是一座小城,名为荆阳。
此处暂缓,须得道明十三州。
近一万年前,华云宗祖师通天之才,联合大小门派世家数百,合纵连横,扫清四方。
修士占据广袤江山,遂分治十三州,封赏有功门派,丹州自此建立。
十三州内,有广袤如凉州,南北东西十余万里,有繁盛如江州,江水两岸数万里,城池相连,百姓亿兆。
丹州形似玉梭,南北八万里,东西四万多里,有户七千万,门派数百。
东临齐晋,北抵云州,南接海州,西向幽海。
丹州城位于幽海边上不到百里,邬孰城却在丹州东南一隅,寻常商队并不急于赶路,此行大概十日。
商队入城后,早已寻好落脚驿馆,数十辆马车被带到驿馆后的大院内,商队众人简单收拾,已前往馆内用饭。
行脚者多为豪爽之人,修真界里,各派商队的管事大多对打坐参禅不甚热心,故而饮食美味,心思灵敏爽快者乐于行商。
此刻驿馆内酒过三巡,香气满溢,酒气正盛,最是爱吹嘘。
中间一桌,一身墨色劲装,虬髯大汉,有一人头戴银冠,两鬓微白,放下酒碗,随手擦去胡须上的酒水。
旁边一个长脸汉子道:“老大好酒量!”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喝酒不过是小道。”
另一个汉子,脸上一道长疤,本就胡子拉碴,此刻咧嘴笑起来显得更加可怖,开口吹捧道:“王师兄的酒量自不必说,江州有一个算一个,何时有人见他躺着下桌?不过要说来,王师兄一手抽刀断水的大刀,才是真正的名震一方啊。”
“正是正是,我等随老大跑遍东西南北,全得靠着老大这一手好刀法,行到各处,哪个没听说过江州王铁城,十八刀独断横江的威名。”
王铁城撩须大笑,修真界里成名多年,江湖上名头不小,这一声声吹捧,虽说夸张,却也受得。
“来,我们敬老大一碗。”
“多谢诸位厚爱,此番丹州一行,收获颇丰,等回了江州,赏赐必不可少!”
“好!”
一碗酒下肚,又有好事者道:“老大,这几年,遇到的都是些无名小卒,您那一把七尺大环刀,许久没见天光,不如今日趁着酒性,拿耍耍,好让弟兄们见见威风。”
若是以往,这般尽兴,王铁城定要应允,少不得在驿馆里舞上几下,但今日他面色沉稳,只是摆手笑笑。
“我这儿把大刀,只能管管山中宵小,当不得什么台面。”
“王老大哪里话,我们谁不知道,十三年前,你一把大刀,横江断水,一人一夜,荡尽五平山中魔窟,从此保得一方安泰,名震江州,怎么能叫上不得台面?”
王铁城顺了顺胡须道:“这些都是些许小事,不足一提,未见高山,怎知山高路远,未见真人,怎知天外有天。”
长脸汉子眼珠一转:“老大,莫非得见高人?”
王铁城道:“若是在你们这些夯货面前,我耍上一耍,指点你们几句,理所应当,你们跟我许久,此番有所机缘,自然不能亏了你们。”
有机灵者道:“怪不得老大要提前几日就启程,竟是为我等考量。”
“夯货,为了你们哪里需要这些考量。”
“老大,到底是哪位高人安排?也让兄弟们早做准备,不要重装了前辈高人。”
王铁城摇摇头道:“虽然这位高人并未知会,但我也不能轻易透露他的姓名,若是惹人不喜,只怕这番机缘就此落空了。”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这高人竟得老大如此尊敬,一定是江湖上名声显赫的前辈啊。”
长脸汉子道:“虽然老大不愿意说,我们却可猜测一番,这样一来,高人就不会不喜了吧?”
“你个夯货,高人自然都是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妄加猜测,怕是人家更不高兴。”
“唉唉唉,你们这些人啊,怕什么怕?什么高人低人,要我看啊,那个人怕就是虚荣的很,你们在这儿吹嘘,他可能躲在背后偷着乐呢。”
驿馆一角,一个胖胖的道士袒胸靠在桌上,面色通红,脚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坛。
“你是何人?你又知道高人是谁?”
吴桐拍了拍肚皮道:“嘿嘿,我不但知道你们口中说的是谁,我还熟悉的很。”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吴桐不是自己人。
刀疤汉子起身喝到:“你个牛鼻子老道,在这吹什么牛,莫不是喝酒醉糊涂了,快把他赶出去!”
此刻坐在吴桐身边的两人赶快起身摆手劝道:“赶不得,赶不得,这位也是前辈。”
王铁城大量了一下吴桐,眼睛一亮,起身拜道:“敢问阁下可是凤栖道长?”
吴桐瞟了他一眼:“嗯?不错,还是有眼力见的。”
“竟是凤栖道长,道门的前辈高人!莫非老大说的高人就是道长?”
众人声音吵杂,王铁城大喝一声:“莫要再吵,那你们刚才不是说想要猜猜高人是谁吗?并非道长,而是另有其人,既然道长说了不见怪,你们大可猜猜看。”
长脸摸着下巴道:“凤栖前辈交友广阔,但能一起到这儿的,怕只有生死之交,要我看啊,一定是同为晋州太清派的元洪老前辈。”
“元洪道长虽然名声不差,但能在我们老大面前自称高人还差了点意思,十三州内,由此资格者,我看不到双手之数。”
刀疤汉子一拍手,起身道:“我知道了,莫非是海州仙霞派的掌门真人。”
吴桐一口老酒喷出,骂道:“无忧老道此人和我死生不相往来,休的提她!”
王铁城一巴掌把刀疤汉子拍到坐下,笑道:“凤栖道长不要和晚辈一般见识。”
“王老前辈也不要和这老道一般见识,他酒喝多了,脑子不太灵光。”
驿馆门外,一阵微风吹来,风带花香,甜蜜温暖,风过之处,酒醒三分,和那香风而来的,是一脸温暖笑意的陆缺。
王铁城快走几步,迎到门口:“恭迎首席驾临。”
“不可不可,前辈多礼了。”
扶起王铁城,驿馆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快都起身敬拜。
不说陆缺这几年的威名,就是华云宗震慑天下的名头他们也得罪不起,首席首席,世间仅此一个,十三州名门无数,都不敢封首席之名,而陆缺正是一千多年来,再次得首席封号者。
“诸位不必如此,缺年少,当不起这样的大礼。”
吴桐摇晃肚子,笑呵呵道:“小子,你平白受人礼遇,不出点血,怎么行?”
“不可不可,前年幽海,若非首席不顾险阻,出手相救,我又怎能在此饮酒,些许小事。”王铁城拿出一枚金印,“些许小事,王某义不容辞。”
还不曾见过陆缺脸上也会有尴尬模样,梧桐呵呵大笑。
陆缺接过金印,在身上摸出一个木盒:“这是当年在下潜修时偶然所得,此为先天罡气,可助修行,赠予诸位。”
王铁城抬头看那木盒,紫漆鎏金,缝隙中有纯阳灼热之气溢出,这等宝物,修真界内舍命难求。
若说舍得,自然是不可能的,但王铁城还是一咬牙,正要开口拒绝,木盒却塞进自己手中。
陆缺抱拳告别,不等众人说话,直接拉着梧桐离开了驿馆。
挪移到驿馆后面,几十辆车齐整停靠,吴桐扶在车轮上弯腰大笑。
“道长还在发笑,这有什么可笑的?”
吴桐喘了几口气,笑道:“贫道活了近千年,名声显赫、势力滔天的人见了无数,头一次见到你这般的,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是华云首席,更是天下首席,令他们做点事情,难道不应该吗?”
“尊老爱幼,才是美德,道长你为老不尊,小心被骗。”
两人到此,是为了寻找柳余欢他们,替身符有以假乱真的效果,二人本尊其实就在车队中,藏身于一辆马车内。
金印乃是解开马车封印的钥匙,吴桐还笑话陆缺多此一举,本可以破开禁制,却非要绕道拿钥匙。
院子角落,程英喊道:“磨磨蹭蹭,你们还救不救人了?”
程英身边的马车上,几枚白色卵石深深嵌入其中,这车上禁制已经被解开。
吴桐摸了摸石头,啧声道:“看吧,我让你直接过来,这下人又不见了。”
程英叉手嗔怪:“一个醉鬼,一个小鬼,说的是天衣无缝,我到了这里,阵也被破了,人也不见了,这下两手空空,我看你们怎么说。”
陆缺仔细看着马车上的卵石,程英敲了敲车厢道:“别看了,这破阵的手段,对面也是高手,怎么会让你看得出来。”
“不好,他们那些人!”
吴桐抬头猛的惊喝,转身向驿馆跑去。
驿馆内,哪里见热闹喧天,此刻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人。
刚进门来,一股酒气,但程英立刻挥手,吹散四周的味道:“小心,这里有毒。”
门口趴着的长脸汉子,此刻皮肤黯黑,双目流血,神魂微弱,陆缺闭息进来,发现靠近里面的人虽然气息微弱,灵力散乱,但仍有生机。
王铁城躺在中间的桌边,还有意识,脖颈处一道长长的刀口,所幸流血止住,得以保命。
他手中还紧紧抓着陆缺送出的木盒,在他身后桌上,一根紫色香火正在缓缓燃烧,香火飘出一股臭气,却把周围的酒气驱散。
陆缺蹲下身来,一连打出数道灵力,王铁城心脉复原,修为渐渐恢复。
“首,首席,妖,是妖。”
“幽海妖族?”
王铁城微微点头,意识模糊,昏迷过去。
程英拿起香火道:“这是上清灵台香,有人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梧桐正在挨个救人,将屋内酒气驱散后,把所有酒水挪出驿馆,用自身灵力笼罩馆内,驱散众人毒伤。
“这些人实在狠毒,居然在酒里下毒。”
程英奇道:“道长居然没喝这里的酒?”
吴桐拍了拍身上的酒壶道:“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陆缺起身对程英道:“你可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世间毒物何止千百,但既然他说了是幽海妖族所为,定是妖族五毒中人。”
看到程英手上香火,陆缺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心中微动,拿过香火。
果然,一道灵力从香中飞出,在他手中浮现出几个小字:师弟莫怕,师兄罩你。
陆缺摇头失笑,霍狂此人果真没事,看来霍家内部问题极大,以至于霍狂只能潜伏在暗中。
“这是霍狂的手段,程英,你可记得?”
“霍狂?这家伙命可真大。”
吴桐也称奇道:“啧啧,这小子有点机灵,找到他,非得收入我道门不可。”
程英急切道:“还在耽误时间,那两个人呢?”
陆缺蹲下,扶着王铁城,渡入一股灵力,王铁城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
“前辈,无恙了。”
王铁城四肢仍感虚弱,左顾右盼,吴桐拍了拍他肩膀:“老王,都没事,有人救了你们。”
王铁城看向陆缺:“多,多谢首席,和二位救命之恩。”
陆缺温和说道:“前辈,你方才说此乃妖族所为,可有根据?”
王铁城点头道:“首席,王某平生性直,不好说慌,首席可记得当初在幽海时,打败的几个妖王?”
“并未忘记。”
“其中一人,自称天毒王,乃千年毒蝎成精,极擅用毒。”
程英一脸疑惑,反倒是吴桐惊讶道:“这等妖王,名震一方,怎么会从南边跑到丹州来,他是怎么穿过的边墙?”
边墙疏漏此刻已不重要,陆缺问道:“他现身了?”
王铁城指了指门口:“就在刚才,我等中毒倒下时,那妖在门前现身,正要出手,却被一个黑衣铁面人拦下,那人修为不比我高出多少,但身法极快,我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竟逼退了妖王,还留下一盏香,未多言语便走了。”
“高手,又是个高手,我记得那个天毒王有大乘修为,霍狂能逼退他,可见一斑。”吴桐赞叹间,突然想到一事,“不对,我记得你之前说,霍狂不过刚到合体境界,怎么能逼退天毒王?”
程英也皱眉道:“如果按你所说,天毒王修为大乘,为什么要在门前出手?他随手施法,便可以取他们性命,霍狂也不可能真的逼退天毒王。”
吴桐点头称是:“我也这么觉得,其中还有蹊跷,要小心为妙。”
陆缺微微点头,对王铁城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等大家恢复,还是尽早离开。”
说完,将一块玉简放在王铁城手中。
“此物可以保你们安全离开,切记不要主动使用。”
三人离开驿馆,此时线索再断,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去何处。
陆缺望向天中明月,略一沉思:“丹州城暂时不能回去,我们继续前往邬孰,无论霍狂如何,邬孰都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别忘了薛邵。”
吴桐拍拍脑袋:“是是是,我差点忘了,九天之后,就是我和薛邵约好的时间。”
程英有些意外:“那柳余欢他们不找了?”
陆缺看了一眼驿馆,微笑道:“我笃定他们无生命之忧。”
等到陆缺三人离开,驿馆的门边缓缓显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人把铁面摘下,正是霍狂,他眼神有些复杂,转身进入驿馆内。
“前辈,委屈你受此难,晚辈万谢。”
王铁城还有些虚弱,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子,比你爹强,快去吧,赶在前头,不要耽误了正事。”
霍狂拿出一个棕色盒子,放在王铁城身前,伏首一拜:“前辈,此乃纯阳金丹,可助各位加快恢复。”
说完,霍狂戴上面具,转身离开驿馆,身形渐渐虚化,离开此处。
荆阳城墙上,一座城门楼内,此处四周被设下层层禁制,霍狂出现在城墙上,径直走入其中,在禁制范围内,气息身影均被隐去。
城楼内空无一物,只有地上放着一枚玉简,正是这玉简散发出阵阵灵力,将城门楼隔绝开来。
霍狂在玉简前盘膝坐下,身上修为渐渐改变,从近似大乘境界一路降到合体,吐出一口浊气,身前的玉简上又多了几道符文。
霍狂咬破右手中指,一滴鲜血流出,在空气中写出一个敕字,一道神念注入其中,血字化为一道黑色符纸,如迅雷闪电一般射出城楼,不知去往何处。
“陆缺,希望你足够聪明,此番成败,在此一举了。”
一缕红色掠过天空,并未引人注意,城外,陆缺目光微微抬起,露出一抹笑来。
“陆缺,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华云宗。”
“哦,为何?”陆缺看向程英。
“不为何,只觉得陆兄的性格,不适合待在华云宗。”
陆缺摸了摸下巴,笑道:“你是想说本门弟子大多飞扬跋扈,高傲无礼吗?”
程英并未作答,而是看向身后树林:“老道士去了许久没回,要不要去看看?”
“小姑娘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吴桐提着腰带从树林里走出,晃了晃葫芦,又喝了两口。
程英道:“你这就联系上了薛邵?”
吴桐白了她一眼,程英轻笑一声:“人说道门五学杂术精妙且多,居然还有这一手万里传信之法。”
“小姑娘,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程英靠近道:“道长,此术可能传我?我愿与你交换。”
吴桐放下葫芦道:“交换?你拿什么换?不换不换,我这可是看家的本事,哪能让你学去。”
程英不再追问,却没有沮丧,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前辈,薛邵那边有何消息?”
吴桐嘿嘿一笑:“没什么消息,他深知此地凶险,改头换面而来,说是三日后就到邬孰。”
陆缺点点头:“看来我们要快点了,邬孰城,可热闹的很。”
“你又是哪儿得来的消息?”
陆缺笑道:“我猜的。”
不需要寻找柳余欢和顾成龙,三人也就不必耽误时间了,吴桐祭出黄符一张,迎风变大,如一张毛毯飘在空中,三人坐在符纸上,破空而行,向邬孰而去。
天下有多大,可能没人能知道,十三州如此广阔,尚且只是天下一隅,向北还有辽洲富庶之地,向南还有越洲山川无际,东海滔滔,对岸无人知晓,幽海茫茫,向西还有广袤星海。
曾有大乘修士,耗费数千年,游历天下,都没能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世界之大,带来无数繁华荒凉,文明兴盛,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那就是舆图的绘制。
一方霸主豪强,以化神修为疾行十日为界,超过此范围,就难以控制,一界共主,以三月为界,否则消息难以传递,征伐难以维系。
而舆图,大多只能绘制到半年路程,再远便要结合他地图纸信息,真假难辨,难以勘误。
故而,华云宗下十三州,东西为海,南北恰好三月路途。
舆图乃强宗机密,十三州最详细的舆图只有华云宗才有保存,并非是其他门派地图不准确,而是华云宗花费多年绘制,定期勘误的舆图更加详细。
不仅仅是山川地理,更有人文风貌,小到溪流河谷,村庄遗迹通通记录在册,各地秘境古迹传送阵,矿脉特产都详细记载,是关系一方生死存亡的宝物,故而就算是华云宗本门弟子,也不能携带舆图拓印的复本,只能通过于宗门联系的传信玉简,获得暂时的地图信息。
陆缺手中,便有一枚小小的玉简,发出微微蓝光,在空中映出附近方圆千里的地图。
吴桐看得眼热,羡慕道:“华云宗就是财大气粗啊,小友,你这玉简,能不能借我用用?”
陆缺笑道:“道长若是想要,我便送你,只是这玉简有时效,本派弟子出门时,玉简内烙印着乾坤舆图的印记,这印记无法修复,只可存在一月。”
“嗐,这有什么,天下山川舆图,没有比华云宗的更详细的,我拿来看十天半月,能记下一些秘境阵法也好。”
吴桐一脸嬉笑,接过玉简,爱不释手,调出舆图细细观察。
程英坐在符纸一角,身下一朵朵白梅开放,随风飘散,在符纸四周环绕。
“陆兄是我见过最大方的华云弟子了,竟然连山川舆图都能送人。”
“你这是在夸我吗?”
程英呵呵一笑:“非也,我在损你。”
“嗯,程姑娘直来直去,性情中人。”
程英抬手,一朵梅花落在指尖:“陆兄,妖族在丹州出没,以不是个例,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边墙?”
“边墙乃是当年华云宗筹划,我仙霞派三代掌门设计,历时数百年方才建成,其阵法之庞杂,举世无双,并以十三州天地灵脉为根,非十三州血脉所生,不可能轻易穿过边墙。”
遥望脚下平原,陆缺轻笑:“姑娘也知道,只是不能轻易穿过,边墙屹立数千年,幽海也针对边墙研究了数千年,知道一些绕开边墙的办法,也不意外。”
程英手中梅花在空中扩散,行程一副简易的海岸图形。
“陆兄,云、丹、海、崖四州,由北至南绵延数十万里,云州边墙尽头是沙海,凶险无比,方圆数万里内有上古神兽的血脉遗迹,妖族接近沙海便会被吸干修为。
而崖州,以半岛之形深入幽海,边墙绵延至此,若想绕行,需南下一月再东进,而崖州以南,千刃山川,是崇拜日月显圣的六族之地,从来都不允许任何外来之人踏足,近百年也未改变,幽海妖族如何绕的开?”
陆缺看向程英,认真的点点头:“姑娘对四方形势十分了解。”
见陆缺似乎并不在意,程英挥散花瓣,郑重道:“陆兄,破解边墙阵法,数千年空耗时间绝无可能完成,我怀疑。”
程英神识散开,笼罩四周百里:“我怀疑,关于丹州的舆图,被人泄露到幽海。”
对于边墙的舆图,任何门派都不如华云宗记载详细,并且标注了各个阵法变化、符文规模和阵眼变迁,程英如此说,自然不会是其他门派的舆图。
陆缺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纵观古今,谁能靠一堵墙保的万载太平?事随时变,人欲易动,可能保太平的,也只有人心啊。”
陆缺一招手,吴桐身上的酒葫芦被隔空抓来。
“小子,你想干嘛!只剩最后几升了。”
见到陆缺打开酒壶,向下倒酒,吴桐赶快跑过来,一把抢过酒壶,心疼不已:“杀才杀才,你这暴殄天物的夯货,这酒怎能这么浪费。”
酒水撒下,在空中散开,化为一团云雾,云雾扩散,迅速将整个脚下的天空笼罩。
符纸缓缓停下,吴桐收起酒壶,看着下方景象微微皱眉。
“这又是哪儿来的?”
程英面不改色,撒下一片花朵道:“来者不善。”
下方云雾翻滚,突然向内收缩,一个赤眉老者深吸一口气,将云雾全数吸干,揉了揉鼻子道:“好酒,诸位不如下来陪我也喝两杯?”
陆缺突然笑道:“晚辈不胜酒力,还是先走一步吧。”
说完,陆缺轻拍黄符,一道灵力注入,黄符带着三人疾射出去。
黄符刚一移动,陆缺眼光微闪,眉头汗毛竖起,只见一道掌力从前方功来,迅猛无比。
陆缺立在符纸前,打出数道法诀,符纸闪现,擦身躲过掌风,那赤发老人又出现在前方。
“小友,这么着急赶路,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吴桐警惕站在陆缺身后,左手按剑,提醒道:“此人修为不在你之下,招式稳重更胜过你。”
程英也道:“陆兄,要不先走?”
陆缺面带笑意,轻松随和道:“前辈是故意在此地阻拦我等?”
赤发老者摸着胡须,大笑道:“小友别管那么多,你只需在这里陪我喝喝酒就行了。”
陆缺略微低头,沉思片刻:“前辈未免强人所难,晚辈还有要事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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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要事不要事,你只管留下便是。”
“哎,晚辈也不愿如此。”
陆缺话音刚落便突然起手,四周元气一振,陆缺已近身前。
“哈哈哈,好掌法,欠些火候。”
老者身形一动,陆缺右手已经被他抓住,几道灵力点入穴道,陆缺已失了先机。
“前辈,不是要饮酒吗?”
左手上酒香飘出,一杯好酒送到老者眼前。
赤发老者面色如常,松开双手,抢过酒杯饮下,再看陆缺身后,符纸已消失不见,两人已经逃走。
“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当的起首席这名号。”
陆缺轻松解开身上封印,起手一礼:“晚辈陆缺,见过兰山前辈。”
赤发老者打量陆缺许久,面带欣赏之色,赞道:“石星收了个好徒弟啊。”
“兰山前辈隐居退世多年,为何今日来此阻拦晚辈?”
听到此话,兰山嘿嘿一笑:“欠了个人情,今天来还了,你就好好陪我在这儿喝两杯,过了今天,你就可以走了。”
陆缺拱手:“恕晚辈不能久留,还请高抬贵手,放晚辈过去。”
兰山啧了一声:“你这小子,表面恭顺,莫不是以为我留你不住?”
陆缺低头不语,反而让兰山有些犹豫,略一思索,兰山开口笑道:“好,好好好,之前听说,如今华云首席,修为高深,法术无穷,随机应变,未尝一败,今天你要是能赢我,我就放你离开如何?”
回过身去,却见陆缺已抬起头来,面带微笑,兰山暗道,被这小子激了一下,居然真要动手。
“小子,你知道我的名号,自然也知道我的招式,你还有信心?”
“前辈成名千载,一手神行百步、破招擒拿之法炉火纯青,晚辈自认不是对手。”
“如此,你还是想试试我的手法?”
“晚辈深知,前辈乃世外高人,若非大奸大恶,对晚辈这般,定不会下杀手,点到为止,晚辈只当献丑。”
兰山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陆缺的眼睛:“哼,年纪不大,嘴倒是能说,接招。”
招字出口,兰山已消失在陆缺眼前,霎时间,四面八方,看似空无一物,却似乎被无数身影占据,掌、指、拳风铺天盖地而来,陆缺身在中心,似乎避无可避。
但见陆缺脚下一动,极速退去,背后也有拳掌袭来,可在空中,陆缺身形作出一个奇怪别扭的姿势,竟在几道拳风掌力的夹缝中堪堪挤了出去。
这一招起手,便是必杀,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首杀失利,兰山再出现在陆缺背后时,招式难免力有不逮。
陆缺身后,一张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触碰到腰背,一道灵力破开陆缺周身真气,就要打入体内。
却见陆缺低头甩尾,肩膀如抹油一般,直接滑出了兰山的手掌,借背后一指之力,陆缺扭身以掌对指,借力再次向后退去。
兰山眼中发出精光,欺身上前,势要抓住陆缺,期间打出几道指气,陆缺都堪堪躲开。
两人一退一追数十里,陆缺突然减速,兰山见状未做犹豫,右手向前一抓,就要隔空将陆缺抓来,左手起手一掌,破陆缺法术。
可眼前一闪,陆缺脚步如风穿落叶,身影直接闪到兰山背后,飞起一掌,兰山只得将左手残掌转身打出,此时已难做变招。
风云躁动,两掌隔空相对,驱散周围的白云,大风吹过,兰山赤发长须飞舞,站在空中愣神片刻。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好首席。”
陆缺拱手拜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以言语激我,让我心生傲慢,只用擒拿手法和身法,你就可以针对于我,不错不错,你虽然取巧,但我这一手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破了。”
兰山越看陆缺越是高兴:“哈哈哈哈,去吧,我是留不住你了,这个人情我也还完了。”
大笑摆手,兰山脚下一踏,留下一缕红烟,人已遁出百里之外。
交战之地数百里外,符纸全速催动,终于无法承受,燃烧起来化为飞灰。
吴桐心疼叫道:“这是我省吃俭用才买来的啊!啊啊啊~”
“扣扣搜搜,不过一张灵符而已,事后我送你个更好的。”
程英嘴上不饶,眼睛一直看着身后:“那到底是何人?陆缺要我们先走?”
“赤发白眉,这面向少见,我只记得一个人,江州铁掌山的兰山老鬼。”
“兰山老鬼又是何人?”
吴桐回忆到:“此人成名在近千年前,江州铁掌山本来籍籍无名,山上的铁家也一直是小门小派,直到当年,铁兰山横空出世,把铁掌山发扬光大,传闻他傲视一方,铁掌无敌,行侠仗义,威名赫赫,不过他成名几十年后就宣布退隐江湖,从此隐居在外,连铁掌山都不曾回去,近百年都没人提起,我还以为他早就驾鹤西去了。”
“修真者,凝练真气,可有百五十年寿命,筑成根基再得寿八十,炼成内丹可活三百年,元婴成型寿五百,化神问道寿八百,真我合体寿一千,唯有大乘无量,寻得己道,寿两千,兰山老鬼千年前就成名,如今必定是大乘修为了?”
吴桐看了看她的脸色:“怎么,担心那小子了?”
“多嘴!”程英瞪了吴桐一眼,“你知道陆缺才多大年纪,就算修为达到,手段老练、真气凝结必定不如那成名多年的高手。”
“嘿,你倒也不用担心,兰山老鬼和华云石真人有老交情,不会害他的。”
程英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吴桐笑笑,喝着小酒道:“等会儿吧,那小子肯定能赶上来。”
看着吴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程英眨眨眼,嘴角勾起:“凤栖道长,要说成名已久,您也当仁不让啊,我听闻,前辈您早在八百多年前的时后就化神,酷爱游历天下,为何如今还是化神?呀,化神修士不过八百年寿数,保养得当,也不可能到千年,莫非前辈,你也学了那五方真君,夺人寿数的邪法?”
“你别乱说啊,我告诉你,老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哪怕心有所想,也不可能真的去做那腌臜恶心的事情。”
吴桐矢口否认,脸色逐渐变得奇怪,身上衰败的气息浓了许多,整个人也颓了下来。
“前辈这是想起了伤心事?”
吴桐眼神凝视前方,些许咬牙道:“伤心事?我只恨本事不够,不能惩奸除恶。”
“前辈身上有伤,境界跌落,寿命将近,是何人伤的前辈?”
吴桐伤及神魂,元神不稳,气势却不曾隐藏,可见是从合体境界一路跌落到化神来,如此重伤,不但修为难以恢复,就连寿命都要缩减,是靠秘法守住魂魄,即便如此,寿元也流失将尽,正如之前对陆缺所说,他寿不到三年,再没有办法,一个成名近千年的高手就要陨落。
吴桐喝了两口闷酒,背过身去闭口不言。
他人秘密,少做追问,程英不过是性子使然,随口怼了回去,没想到说错了话,此刻也不知该如何缓解气氛。
“陆缺,还没跟上来。”
吴桐点了点头:“他还没来,我们的麻烦却来了。”
脚下平原,几道长虹从地面升起,五个人影飞快接近,到了百步之外便停下,为首玄衣青年恭敬起手。
“小子柳余柏,字茂生,见过赤练仙子,凤栖道长。”
两人相对一眼,吴桐眼睛一瞥,程英上前一步,挥手一片花海瞬间笼罩四周。
“邬孰柳家,胆敢冒犯华云使者吗?”
柳余柏连忙惊恐道:“仙子!仙子勿怪,小生不知做错何事?竟然冒犯到华云宗。”
“哼,不知道?自己好好想想,给你三句话,说清此番来由,否则,镇杀之。”
柳余柏向身后摆手,几人赶快在空中跪下,拜道:“小生受父命,多日前就在此地等候,实为迎接兄长归家,只因方才见二位突然现身,以为是家兄,近前来看才知是仙子和凤栖前辈,冒犯一事,实不知情,还望仙子赎罪。”
“嘁,还挺能说,小子,你说你来接你家兄长,可接到了?”
柳余柏抬头看向吴桐道:“前辈恕罪,晚辈一直到今日都没走,就是因为没能见到兄长。”
吴桐敲了敲剑柄,随口道:“这小子满嘴胡言,丫头,送他归西。”
柳余柏汗毛倒竖,额间冒出冷汗:“前辈饶命,晚辈,晚辈实不知错在何处啊。”
花海内收,灵力压迫,中间五人瑟瑟发抖时,一阵大风无状吹起,风中带着丝丝灵气,竟将花海吹散。
“你个鸟道士,又来吓唬晚辈,人家请你做客,不给面子还敢动手?”
五人身边,赫然站着一个不修边幅,胡子邋遢宽面的老道。
吴桐一把拔出长剑:“我当是谁,你个牛鼻子老鬼,居然也跑到这里来了!”
程英看了看二人,无奈摇头轻笑,对那邋遢老道拜道:“仙霞派程英,拜见商荣道长。”
商荣一脸笑意,眼睛眯成缝,那脸上的褶皱都带着喜气:“还是你个女娃娃懂事。”
一把抓起柳余柏,笑骂:“还跪,跪的还是这老不死的,丟你师傅脸。”
柳余柏只得陪笑:“师傅,弟子这是识时务。”
“没工夫听你说。”商荣指着吴桐骂道,“鸟道士,你还敢冒充华云宗的人,真以为自己死不了啊?”
“啧,笑话,给你看个宝贝。”吴桐拿出乾坤舆图拓本,在空中显出舆图来。
商荣表情一滞:“老不死的,这玩意儿从哪儿弄来的?”
“想知道啊?不告诉你。”
听到此话,商荣反而不恼,嘿嘿笑了两声:“行吧,你们既然来了,跟我去邬孰,你们要找的那两个小子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吴桐程英对视一眼。
程英道:“我们在此等候一位朋友,到时候一起前去。”
“还等什么等?他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了,别问,多的我也不知道,就是来帮朋友个小忙,还个人情,你们现在跟我走吧。”
“牛鼻子,今日话不说清楚,别指望我走。”
“鸟道士,说来话长,回去再说。”
“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
商荣不耐烦的一指天空:“没空跟你们在这儿聊。”
一道灵力射向天空,眼前闪烁一下,四方上下出现一道蓝色屏障。
商荣摸了摸胡子:“走嘞!”
屏障再次闪烁,一道蓝光闪现后,天空中所有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英吴桐就在几百里外耽误了这么多时间,陆缺却迟迟未到,自然是有原因的。
兰山走后,陆缺神识散开,几乎瞬间就覆盖了千里之远,但奇怪的是,神识之内没有看到任何活物。
“想必是刚才交手时,又有人设下了阵法。”陆缺有些无奈,向下飞去落到地面。
此时敌暗我明,身份又逆转过来,本以为借前往邬孰能摆脱五方真君的眼线,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做好了准备。
阵法是陆缺最讨厌的东西,阵法不仅隔绝内外,复杂无比,最关键的是,让陆缺束手束脚,对方对陆缺的性格似乎了如指掌,强行破阵简单,但不想伤及无辜就难了。
摸了摸腰间,陆缺暗道:“舆图不在身上,啧。”
阵法内外空间差距极大,很有可能这阵法就只覆盖了百里范围,却能在里面制造出无比广阔的错觉。
闭上眼,陆缺回忆着之前看到的山川地貌,过了许久才睁开眼:“这阵法没有改变地形,看来还是有办法的。”
贴地飞行,一路向记忆中的南方而去,此地距离邬孰已经不远,邬孰城就在东南方向,无论如何,向南都不会差距太远。
神识继续观察四周,陆缺越过几座高山,落脚在一处山顶古木边。
“以我修为,这一段路途至少四百多里,但看起来却像是只有几十里,这阵法看来也不大。”
陆缺手指敲击这古木,破阵确实简单,找到边缘,以力破之,但就是怕爆炸啊。
陆缺捂着额头,叹道:“要是现在手上有一本阵法大全,我肯定认认真真学个通透。”
啪
思索中,古木上掉下一截树枝,正好落在陆缺脚边。
“有古怪。”
陆缺捡起树枝,这树枝分成两叉,树皮干枯,切面整齐,陆缺用灵力一震,树皮果然破碎掉落,露出了里面本来的样子。
看着手上的白色树枝,上面还刻着小字。
“区区阵法,师兄罩你。”
陆缺失笑:“差点忘了你。”
这树枝无须施展,灵力注入其中,树枝发出白光,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叮铃,树枝化为无数白色广点飞向四周,眼前的景色闪烁一下。
陆缺好奇的看了看四周,神识散开确认了一下。
“如此简单?看来以后真该好好学学阵法。”
等阵法破除,陆缺来到残留着吴桐酒气的地方,人早已被带走。
蹬了蹬脚下的土,陆缺想到:“程英吴桐一个修为高,一个经验足,轻易不可能被带走,看来邬孰那边还有变化。”
旋即右脚一踏,心中所想,舆图所指,千里之外,一步而至,此为缩地成寸妙法,消耗极大,轻易不会施展。
左脚再向前,跬步落下,已前行三千里。
神识散开,千里之内还是未见两人,陆缺微微皱眉,再向前踏出,身边画面如水墨化开,身形化为虚幻,缩地成寸,如同蜻蜓点水,瞬息之间。
可就在脚步还未落下时,前方一股阻力传来,像是一步踏进了泥潭之中,陆缺身形在一座孤山下出现。
孤山四周数十里都是田野平地,山高不过百余丈,林木茂盛,山顶建有一座观星台。
神识扩散开来,周围数百里都没有发现异常,但那无形阻力却一直都在,源头就在观星台上。
“引我入局?”
陆缺打了个哈欠,直接绕开孤山,贴地飞走,谁知刚绕到一半,山上突然飞出一道白绸,白绸如游龙飞舞,突然展开,遮天蔽日向陆缺罩来。
白绸遮蔽之处,灵力凝结,阻隔空间,陆缺明明没有发现附近有其他修士,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手段高明,隐藏了气息。
不等白绸落下,陆缺向上一冲,一把抓住白绸,狠狠扯下。
白绸上有刚猛灵力,却被陆缺这一手直接撕开一道口子。
冲出白绸,身后汗毛一竖,陆缺转身倒下,直接躺倒在白绸上,一道凶猛刀气从他额头上飞过。
还不等陆缺起身,背后的白绸飘动,映出一个掌印,陆缺左手一拍,身体飞起,翻身右手一掌拍出,白绸彻底碎成满天破布,陆缺也被这掌力击退,向上飞去。
这孤山外埋伏的杀机密不透风,陆缺刚破一掌,天上出现一个矮小老头,手中一张大网撒下,这大网粗糙无比,甚至还有许多破漏大洞,但网线内有一根根金线缠绕,看似普通,却笼罩四周,刚好在陆缺难以闪转之时。
“开!”
陆缺双眼一蹬,一道波纹散开,数百里内所有的一切都短暂停顿,大网被这一滞,陆缺凌空一脚,踢开大网,落到地面上去,脚一抬起就要强行遁走。
“小帅哥,别急着走啊。”
这声音就在而后传来,危险的气息让陆缺全身一震,抬起的脚还没来得及落下,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一片漆黑。
猛的回头,一个浓妆艳抹的丰韵妇人单手叉腰,就贴在他身后,右手举着一杆烟枪,嘴里吐出一股呛鼻的白烟。
陆缺封住七窍,但那白烟瞬间就钻进自己的鼻子里,浑身一软,陆缺便倒在了地上。
天上大网再次落下,矮小老头向上一提,大网收紧,便将陆缺困住。
“哼,老东西,笨手笨脚,连个人都抓不住还要老娘动手。”
矮小老头一身破布乱七八糟缝起来的衣服,此时随手在衣角擦擦,老头嬉笑道:“那不是显得夫人厉害吗!”
这老头和妇人竟然是夫妻,陆缺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站在自己身边,把自己打量了许久。
“老婆子,你看他干什么?”
“我看着小郎君,生的真俊啊,看着脸蛋,刀削斧凿的一样,怪不得天下都说,谁谁有首席风采。”
老头瘪瘪嘴,伸手就要去抓陆缺,却被妇人一把抓住手腕:“死老头,你干嘛呢?”
“老太婆,咱们就是来干这个的啊,赶快解决这小子,我要回去喝酒。”
妇人一把拧住老头耳朵,疼的他哇哇直跳:“老不死的,就知道喝喝喝,我跟你说,柳……人家都说了,要活的,这陆缺毕竟是首席,害他性命对我们没好处。”
老头挣开后,揉着耳朵嚷嚷道:“你说就说,老揪我耳朵干嘛。”
老头踢了一脚陆缺,这一脚直接打入一股灵力,将陆缺身上各处经脉灵力冲散。
“你看他,就这点本事,我怀疑是不是消息错了,这人呐,压根不是陆缺。”
“唉~,老前辈,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在下,正是陆缺。”
妇人手指勾着头发,扭着腰笑道:“哟,原来还会说话啊?我就说嘛,堂堂首席,怎么回事个哑巴。”
“哼,我看他最好是个哑巴,还最好是个丑八怪。”
“你这话什么意思?”妇人瞪了他一眼。
“你的眼睛都快长到他身上去了,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好啊你,你这是开始嫌弃我了是吗?老娘跟你这么多年,连个帅哥都看不得吗?”妇人作势要哭。
老头无奈拍着妇人的背道:“哎呀,老婆子,看得看得,你看再多,那不还是我的老婆子吗?”
妇人脸色立刻转晴,捏了一把老头:“哼,算你有点良心。”
陆缺躺在地上,细汗湿透了衣裳,只怪刚才那一脚让自己灵力溃散,身上各处刺痛无比,还得看着面前两个老夫妻打情骂俏,无奈道:“二位前辈伉俪情深,在下就不打扰了,不如放了我,晚辈躲得远远的多好。”
“闭嘴。”老两口同时指着陆缺骂了一句。
妇人拿出手绢擦了擦脖子,指了指陆缺道:“老头子,带走。”
“好嘞。”
老头跑到陆缺身边,蹲下身拍了拍陆缺的脸:“老婆子说的没错,你这脸长的是真的好看,就是比我当年差了那么半分。”
老头身材矮小,但伸手一抓,陆缺轻飘飘的被他扛在肩上,大网垂下,陆缺头下脚上,脑袋几乎贴着地面。
“哎呀,你个老头子,换个方向,别把他这张脸碰坏了。”
“哼,长得俊了不起啊?”
老头脚后跟踢了一下网,陆缺在里面翻了个个,又是一阵浑身酥麻刺痛。
两人带着陆缺,踩着一个圆滚滚的巨大鱼漂向东南飞去。
妇人坐在后面,拿出一面银镜摆弄自己的妆容,陆缺不能动弹,眼睛刚好看向这边。
“哟,首席这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是动心了吧?”
“哈哈,夫人天香国色,风采不减当年,任谁看了都难挪得开眼睛。”
妇人捂嘴笑道:“呵呵,油嘴滑舌,你们华云宗现在的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老婆子,你可别被这小子骗了,我看他啊,精明的很,那眼睛里藏着不少东西哩。”
陆缺叹道:“陆老前辈好歹也是晚辈本家,这相逢一面倍感亲切,怎能如此看低了晚辈。”
“哟,你看吧,这小子精着呢,他认识我们。”
妇人啐了一口道:“别瞎说,我看他啊,也亲切的很呢,小伙子,你既然认得我们是谁,自然也该知道,你是逃不掉的,这几天啊,就乖乖跟我回去,我呀,要好好款待你呢。”
“你呀就是见色起意,信不信我现在亮出本相,不知道多少女子愿意倒贴呢,你还嫌弃我。嗯?你小子笑什么?”
陆缺忍住笑声:“我听师父说,江湖上有一对恩爱道侣,本是仇家,相爱相杀竟生出情愫,男子才貌双全,神采奕奕,女子巾帼英雄,不让须眉,行走天下数百载,惩奸除恶美名扬,人称北地双英,只是……”
老头这次轻轻拍了拍陆缺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陆缺咳了两声:“晚辈之前也以为,似传闻这般,二位应当是俊美郎君、娇艳仙娥,未曾想今日一见……”
妇人捏紧了镜子:“今日一见如何?”
“今日一件啊,老前辈风采夺人,威势滔滔,雄姿不减,夫人光彩照人,面若皎月,风韵绝色,更胜传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耳听实是虚言啊。”
老头直接把陆缺放下,坐在他身边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这,你这小友,有趣,有趣的很,说的一点没错,老夫啊,当年可比那传闻英俊,你是不知道哦……”
“不知道什么?死老头子,你当年流落凉州没人要,最后还是攀上老娘这个高枝,当年不知道多少名门贵胄上门提亲,最后便宜了你个老东西。”
“你还说我,我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不就是怕那些姑娘们看见我年轻的样貌都投怀送抱吗!”
“那老娘就容易了,跟着你归隐山林,整天以这幅模样示人,早知道当初就不嫁给你。”
陆缺苦笑道:“前辈,夫人,都是一家人,恩爱长久,何必争论这些呢。”
老头哼了一声:“说的也是,看在你是我娘子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陆老头和妇人夫妻一场,几百年前成名于凉州,老头本名陆乘风,妇人名为李云禾,陆缺能认出这两人,还多亏了当初石真人总爱聊些故人。
夫妻二人归隐之后,陆乘风整日钓鱼为乐,竟创出了个渔网招数,外人从未见过,还是石真人曾与他相聚时才得知。
这两人隐居凉州,离这丹州何止十万里,如今却不在山林钓鱼,跑到这里来只为抓陆缺,其中缘由,陆缺心中已有思量。
“陆老前辈,您这网太紧了,可否帮我松松?”
“小子,话说的好听也没用,你就~哎哟,你掐我干嘛?”
李云禾踢了踢陆老头:“人家小郎君现在动弹不得,给松松怎么了?”
陆乘风嘴里嘟嘟囔囔,还是给网松了松。
“夫人貌美心善,晚辈,晚辈家中父母早逝,今日见夫人,就像是见到了亲娘。”
李云禾把陆缺脸上的头发捋了捋:“我一看你啊,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么些年修炼,得吃多少苦啊。”
“老婆子,你可别信了他的话,这小子就是长了张好面皮。”
“老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给我一边去。”李云禾呵斥了一番。
“夫人,晚辈自幼无父,十六岁母亲病逝,在外游荡一年才遇到了师父,终日在山中闭关苦练,刚一出来,就又要被人算计,晚辈见识浅薄,怕担不起这首席的名号,唉~”
李云禾拉着陆缺的手:“可怜的娃,这般年轻,那些老东西就爱欺负你,以后啊,就要硬气点,再有人敢欺负你,就报上我们的名号,就说是老娘的干儿,我给你收拾他们。”
“干娘,你对我真好。”
“唉,有你这么个干儿子,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陆乘风脑袋摇摇晃晃:“这干娘都叫上了,啧。”
“干爹,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李云禾狠狠掐了一下老头:“人孩子问你话呢!”
“他问我你掐我干嘛!死老婆子。”陆乘风无奈道,“去哪儿就别管了,这几天好好跟我们呆着,一切事了,我就放你走。”
陆缺闻言立刻道:“那就辛苦干爹干娘照顾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李云禾拉着陆缺的手不放,真是欣赏的不得了。
陆缺闭目养神,朦胧中闻到一股酒香。
“干爹,您这酒香气纯粹,闻闻都醉,是什么好酒啊?”
陆乘风摇了摇酒葫芦:“你小子啊,不懂酒,真正的老鬼,那闻闻味儿都知道这是什么酒,邬孰……不对,你小子想骗我说话,呵呵,偏不依你,偏不。”
陆缺看向李云禾:“干娘,这酒我确实从未听闻,闻起来太香了,干爹能得这等宝贝,怪不得师父常年在我耳边羡慕呢。”
陆乘风这下来了兴致:“什么,石老头还能羡慕我?”
“千真万确。”
“哈哈哈哈哈,石星这个老东西,又有一样被我比下去了。”
李云禾道:“你整天就爱跟人比比比,钓个鱼都要跟人比,回去给我种地去。”
陆乘风小声嘟囔:“那种地也能比。”
“干娘,干爹的酒太香了,能给我喝一口吗?”
“想都被想小子,想都别想!我的酒概不送人。”
“糟老头子你找打是不是,儿子想喝,你就给他喝一口又怎么了?”
见李云禾作势要打,陆乘风赶快求饶道:“别打别打,我给还不行吗?但是不能多了,这酒我也只剩这一半了,就给你喝一口。”
陆乘风打开盖子,用法术取出一团酒水,别说一口,半口都不到,手指一扫,钻进陆缺嘴里。
陆缺闭上眼睛,品味道:“丰满醇厚,回味无穷,好酒,好酒,谢谢干娘干爹。”
陆乘风正要再喝一口,陆缺突然睁开眼睛,眼中蓝光一闪,原来是那酒水本非凡物,一口下去,也有不少灵力。
陆缺在口中将灵力化作元气,直接冲开双臂灵脉,随着眼中蓝光闪过,四周空间凝固一息,陆缺双手点出指气直中两人。
奇峰指劲瞬间封住二人经脉,陆缺双手一拉,打开渔网脱身,点出数道指劲将身上灵脉恢复。
陆乘风还要动作,陆缺一张符纸贴在他身上,符纸发出金光,陆乘风全身僵硬如铁,动弹不得。
“干爹干娘,实在抱歉,晚辈还有要事要办,不能陪二老谈心了,等我了结丹州之事,一定去凉州尽孝。”
说完,陆缺一脚踢出,鱼漂转了个方向往西北飞去。
鱼漂上,陆乘风僵这身体道:“老婆子,你看你干的好事,我就说不能信他的话!”
李云禾身上灵力一震,解开了指劲,笑道:“我看啊,我们这个干儿好得很,本事大,聪明伶俐,说话还好听,最关键的是,生的俊啊。”
“你快把我解开,追上去啊。”
“哼,追什么追,人家还能让你抓住第二次?跟老娘回家,别整天想着那几坛子酒,这下人情也还了,乖乖回去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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